“十里不同音,百里不同俗。”方言是一座城市文化的根,是我们与他人地方身份区分的重要证据。可如今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说着一口并不标准的阳江话,这深深刺痛了刘裔清老人的心。于是,老人在74岁的高龄又一次执起了笔,致力于编撰一本收录阳江话最齐全的字典。这一写,就是10余年。
今年10月,30多万字的《阳江方言字典》问世,老人自费出版却没想过通过卖书赚钱,而是先后捐赠给市图书馆与市档案局。他说:“只愿后人识字或查阅资料有书可用,乡音要留下,乡愁才能记得住。”
用完上千支笔芯
手写六大本书稿
“‘仰’这个字头有两个义项,第一个义项读‘yǎng’,例如瞻仰;第二个义项读‘ǎng’逆往切,上声,意思就是人脸朝天,或者物品正面朝天。”刘裔清在翻阅资料时想到,除了土生土长且上了年纪的老人,没几个年轻人知晓第二种读音,当老人说出这个字音时,年轻人不就听不懂了?
“不行,我要把它写下来。”刘裔清将自己关在书房里,掏出黑色水性笔,在草稿上一笔一划工整地记录下来。而这,是他10余年来每天晚上的常态。
现年85岁的刘裔清,是阳西县塘口镇甶高村人。1959年毕业于阳江师范,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30多年,为社会培养了一大批优秀学子。退休后,他受聘参与《阳江市志》和《阳江史志》(期刊)的编辑工作,检校出版过《阳江县志》《阳江历代诗词选》《阳江土音同音词汇》等书籍,直到2020年7月才“第二次”退休。
“我没什么别的长处,一辈子能在自己喜欢的阳江文化上做点事就很好了。”刘裔清出生在乡村,从小听着阳江“土谈话”长大,那些带有农田气息的词组和歇后语组成了老人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。在重新回到闲适的退休生活后,不用教书、码字、校稿的刘裔清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,他想到了那些有意思的“土谈话”。
可随着普通话的全面推广使用,很多阳江人已经说不出标准的阳江话了,尤其是从幼儿园起就不再使用阳江话交流的年轻一代,他们说着一口“蹩脚”的阳江话甚至完全不说。“我的孙女普通话很标准,可一旦转换成阳江话,就要想很久甚至不会说,和老人家之间出现了沟通断层。”面对这种现象,刘裔清感到很遗憾,如果将来阳江话不复存在,又拿什么来证明阳江这座城市曾经存在过呢?
为了能保存住乡音,时年74岁的刘裔清萌发出“编撰一本阳江方言字典”的念头。年岁渐长,编写字典的伏案工作对于刘裔清来说未免有些吃力,但为了尽早编完这部字典,他白天朝九晚五照常工作,晚饭过后便“闭门谢客”,将自己“锁”在书房里,专心编撰阳江话,每天晚上工作超过3个小时。这一“锁”,就“锁”了10余年。
由于不熟悉电脑操作,刘裔清编写时全靠手写,30多万字的释义字条整齐书写在一沓沓A4稿纸上,字迹没有一丝潦草。“他一进入编写工作就开始‘忘我’了。”刘裔清的孙女告诉记者,老人身旁随时放着《说文解字》《汉语大词典》等辞书,想起来就随时查阅和写作。有时半夜三四点起来上厕所,想起某个字义有误也要随时改正……10余年里,老人手写了厚厚的六大本书稿,用完了上千支笔芯。
视力模糊就着30倍放大镜编书
走进刘裔清老人的书房,映入眼帘的全是书籍,书桌上堆叠起来的书本形成一座小山,已经完全遮挡住老人伏案书写的身影。常用的几本参考辞书页内贴满了透明胶带,是老人10余年来反复翻开查看将书翻烂的痕迹。
一个手持式30倍阅读放大镜格外醒目,那是老人查找资料必不可少的工具。“年纪大了,视力毕竟不如年轻人,用放大镜可减少差错。”聊到阳江方言,老人打开了话匣子,拿出草稿本认真比划,“阳江话很有意思,像‘埊’这个字,阳江方言念‘dèi’,字里有山有水有土,不就是地吗?是不是很形象生动。”在他身上,看不到文字工作的枯燥,满是对阳江方言的喜爱。
老人的草稿有6本,一共有609页,光是纸张的重量就有9斤多,捧在手里沉甸甸的。虽说是草稿,但老人字迹工整,一笔一划丝毫不含糊,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和红色修改笔迹,可见老人的用心。刘裔清一个人编一部字典,工作量大,效率却不高,因为每个字义都要经过反复考证,查阅各类词典。有时为了考证一个字的音、义,要耗费1个小时,一天也就弄十几个字;有时碰到一个生僻字的读音,他不得不翻遍家中所有参考书籍,在草稿上修改几十遍。
与记者交谈时,老人神采奕奕,腰杆挺直,语句清晰,丝毫不像一个85岁高龄的老人,正应了那句“立如松,声如钟”。“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,一定要强身健体。”老人说,他每天晨起餐后,都会锻炼1个小时,打打太极,保持身体的健康。
可尽管如此,在编写字典的过程中,老人还是遭遇一场“健康危机”。2018年,由于精力消耗过大,以致用眼过度,他得了视觉疲劳症,一度视物模糊,几近失明,生活中常出现“两眼一黑”的情形,更别提继续编写字典的工作了。“视物模糊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两年,编写工作也就暂停了两年。”刘裔清说,当时心里有些许着急,身体略有好转就拿着放大镜看着慢慢写,但大部分时间处于“收笔”状态,编写字典的进度一下子就慢下来了。
幸运的是,2020年初,也许是家里人照顾得当,刘裔清的视力逐渐恢复。“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书稿继续编写。”就这样,2020年10月,30多万字的初稿终于完成。完稿后,还需要反复校对。老人告诉记者,为了保证字典的准确性,他亲自校对,确保每个字条的音调、字义不缺且无误,全稿不能有错字。校对了十几遍,甚至还请了身边多位从事文化工作的朋友帮忙再次校对,最大程度减少失误,这才于2021年1月脱稿付印。
前人修书只为后人增强文化自信
“打掌仔,卖咸虾,咸虾香,卖老姜,老姜辣,卖曱甴……”今年10月中旬,在《阳江方言字典》的首发仪式上,刘裔清用有趣的语言讲述着阳江话里所包含着的地方记忆。最终付印成书的字典约30万字,涵盖天文地理、诸子百家,可谓包罗万象。字典从新旧字书、辞书中撷取汉字字头9999字,逐字注上阳江话读音,标出声调,注明韵部,并运用了切音和同音转注的方法正音。
《阳江方言字典》创造了许多个“第一次”。阳江话声母表中原有20个声母,这本字典借用了“(e)”作声母,使声母增加到21个,原因是希望能准确地读出英(ing)、应(ing)、樱(ing)等一些同音字的阳江读音。另外,这本字典采用的是部首排列检字法。“以前遇到不认识的字都查字典,当我想查字的阳江读音时,却遇到了难题。”刘裔清说,现有的阳江方言词汇查询书籍或多或少存在不足,有些书籍将很多同音字集在一起,但其实它们的读音不一定相同,还有书籍是按照字的笔画数去查询,笔画过多的字查找起来很不方便,不符合传统汉语字典的查找方法。而部首排列检字法就能解决这些问题。
这本书从编到印,全是刘裔清自己出费用,亲朋好友想来捧场,他也全部采用赠书的方式,从未想过通过这本书获取任何收益。在首发仪式,刘裔清将书籍捐给了市图书馆与市档案局。“只要大家认为有用,我花10余年功夫也是值得。”表面上看,老人在整理收录着方言,实际上,乡音里有一代代人流传下来的人文历史,保住乡音,意味着保住一座城市源远流长的根。
回归到日常生活中,刘裔清在自己家中也有个“不成文的规定”:相互沟通一定要说阳江话。“爷爷很慈祥,听到你说出不标准的阳江话,不会严词呵斥,而是耐心指正。”刘裔清的孙女说,在老人的影响下,家人对阳江这座城市有着强烈的归属感,哪怕去过祖国大好河山,出过国门,但一回到阳江,还是会习惯性说出那句“吃都未(吃饭了吗)”。
刘裔清看着家中曾孙这辈从幼儿园起便不再说阳江话的一代人,心里满是遗憾。“有些家庭的老人很孤独,因为他发现儿孙一辈人已经听不太懂他说的阳江话了。”刘裔清告诉记者,有些年轻人觉得阳江话“不好听”或“土”,以至羞于说出口,而他这一辈文化人奋斗一生,无非是希望后人能增强阳江的文化自信,在阳江方言这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乘乘凉。
曾经是诲人不倦兢兢业业的老师,如今是耕耘文字的老者,刘裔清笑着称这是“幸福的退休生活”。“在别人眼里,我可能是萤火虫的屁股——亮不大了,但我还能发光。”他说,阳江话就像生活里的润滑剂,形象、亲切、有趣,但也面临着断层的处境。他想通过记录,捕捉这些带有时代记忆的乡音,让这个本土文化流传得更久远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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